稍微思考一下就不难发现，每个时期对待传统和现代的理解是不一样的，传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而是一个并无清晰边缘的学术名词，有地域、时间、民族、记忆的范畴。传统是一个有着极为宽泛，边缘很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它跟每个时代的改变有关。1000年以前传统这个词并不常使用，是因为近一百余年来对应飞速变化着的当代，传统才常常被提及。当我们更新了思想，便称过去为传统。譬如我们如何在今日欣赏一件黑陶器物呢？一样器物，可以长时间地用眼睛注视它，而且受到了它这样线条和造型的启迪，这个就是了不起的传统艺术，给予我们最了不起的财富。但不是说这个东西了不起，就要模仿，模仿只能证明你具有了跟它相应的技术，而不能证明你拥有先辈创造这个造型时了不起的创造力。时至今日，东方和西方的整个设计界也没有脱离这些古老造型所呈现出的基础元素。这样一个造型里面几乎是涵盖了所有造型语言的基础，而且显得端庄，还非常浪漫，像诗歌一样优雅。这种造型的功力用今天的词形容的话可谓之教养。所以我们要善于从传统里面看到最鲜活的东西，这是传统的真正本质。

      之于艺术，陶瓷语言使表达的内容具有了永恒的特性，为什么陶瓷在全世界如此被追随，是因为永恒。传统就是这样繁殖永恒的一个原动力，通过文化积累，把永恒寄托在你的发现、创造和知识体系当中。最终的永恒，它总有一个核心寄托。那么我们过去没有发明出瓷之前怎么办呢？在自然之中早有日月星辰，我们用诗歌、绘画去描绘它，然后我们的祖先发明了瓷，让人造之物成为永恒。我们的祖先对瓷是通过仿玉的美感，将瓷器人性化、君子化、道德化，使之具有物质的永恒性和美学的永恒性。中国发明的瓷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永恒的东西。这样的理解显然不是我们祖先发明瓷的初衷，而传统积淀到新的理解和表达实质上就是与时间相关的，而艺术某种程度就是在追求岁月感，追求你手下的作品里面能够表达你个人内心思想的无限空间，而这个空间是需要这种单薄的岁月感来增加它的厚度，来增加他的想象力，来增加他自己的丰满，所以时间留在物质上的样子本身就是艺术的表达方式之一。

      同样，如果谈起绘画，我们一样可以用这样的角度观看传统与现代。有的时候我在画水水墨的时候，我真的很感激我们的祖先发明了这样一种好玩的东西，首先有纸，这种纸是天然的纤维的纸，它有那么好的吸水性，有那么好的还原性、表现性，然后还有笔，那么软，那么圆润，但是中国恰恰是用最软的纸、最圆润的笔，软软的毛表达很有力量的墨色，我们是最擅长用软的材质表达最刚毅的精神和思想，深邃的精神气。我们看看西方的历史，他们的笔很坚硬、有塑造感，那当然是因为他们逻辑性的发展形象思维是外在的。中国的山水实际上是抽象的，可到了今天我们还有人会提出来说宋代的山水、魏晋的山水全是点墨很抽象吗？没有人提这个问题，他觉得那个山水就是中国人的审美，但是为什么不会觉得那个抽象呢？是因为首先他有物体的形，第二是因为长期受的教育，我们的课本、我们的美术史，一看这个东西就告诉我们几百年、几千年就是这么理解的，当然不会觉得抽象，我一看就懂了，但是西方却以现代的目光发现他很抽象，而抽象的概念实质今日仍然占领着当代艺术的一席之地。当然，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者的角度不同，但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传统与现在可以、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关系——跨时空，跨地域，跨文化的关系。

      那么还有就是书法，当最早用结构像建筑一般来描述方块字出现的时候，你不觉得这个字像建筑，可是我们的字是最有建筑感的。当这种很硬朗的东西突然间出现像张旭草书的时候，也没有谁觉得他很抽象，如果古文基础和传统文化修养的，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写的是什么，西方人不懂，西方人那个时候觉得中国太先进了，他觉得我们抽象，所以这个时代永远是在形式转换里面走到今天，所以困惑也就是在转换之中才有困惑，因为有了新的角度出现，不管是自我更新的角度还是其它文化切入的角度，所以你才觉得他抽象。从康定斯基开始，西方开始解决抽象的问题：比如点，一点下去在我的心中他就是安静的，同时有运动的趋势，它就像人的针灸非常小，但是一扎下去就通达全身，它是一个最小的点，但是它能凝含很多很多的寄托，那些无数的点的轨迹，就形成了线，线是有趋势的，有方向、有未来的、有安排的，那无数的线的组合当然是面，面是有涵养的，面可以绪纳很多东西的，它能可以形成安静、形成起伏，所以点、线、面本身组成了最基本的要素，说回来这就像我们的汉字，基础的笔划结构组成无数的结构变成几千个字、几万个字，所以抽象与否，现代与否，只是看我们如何去看待它。 

      当我们谈起现代，没有人能抛得开传统，而没有当下作为支撑的传统也一定不成立，传统既生长于现代，现代也处处寓于传统的细节当中，每每思考这样的问题，于我如同一种散步，在空间里，时间中，它们本为一处。但每一次散步也都收获不同的风景，不断变化着的风景。